在瑞士卢加诺这个阿尔卑斯山小镇上，全球新晋亿万富翁 Giancarlo Devasini 过着隐居的生活。他住在湖边一套普通的公寓里，头戴黑色连帽衫，漫步在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上，心中对那个他认为试图搞垮自己生意的美国竞争对手怒火中烧。
Devasini 是 Tether 公司的主要拥有者之一，该公司发行的数字美元 USDT 是加密货币行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USDT 的核心地位帮助 Devasini 积累了巨额财富，在加密行业拥有巨大影响力，还得到了特朗普总统一位顶级盟友的支持。
批评者称，USDT 已成为犯罪团伙在全球转移资金的首选工具。
试图颠覆 Devasini 商业帝国的一位强大的对手——Jeremy Allaire，他创立的 Circle 公司是 Tether 的死对头，发行了名为 USDC 的稳定币。Allaire 是一位穿着西装的高管，无论是在达沃斯、华尔街还是国会大厅，他都应对自如。他正在发起一场运动，希望通过监管来消灭 USDT。
Devasini 曾告诉商业伙伴，Circle 公司在向政界人士诋毁 USDT，并煽动对 Tether 公司采取执法行动。在 Devasini 看来，Circle 公司想把这个行业变成金融领域中又一个受到监管的角落，而他则希望加密货币能够坚守其大胆无畏、反传统的根基。
几个月前，Devasini 对一位伙伴说：「只要 USDT 还在，Circle 就不会赢。」
这场争斗关乎价值 3 万亿美元的加密货币行业的未来。支持加密货币的特朗普政府本应开启该行业的黄金时代，周日，特朗普宣布了加密货币战略储备计划。但实际上，通过政府监管将加密货币纳入主流的呼声，引发了加密货币参与者之间的一场生死之战。尽管预计法律将在整体上对加密行业友好，但对于像 USDT 这样站在新规则对立面的个别参与者来说，可能是毁灭性的。
Allaire 一直在鼓励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政府通过法律，禁止使用在境外发行的 USDT 代币。欧盟的一项此类法律已于去年 12 月全面生效，美国也提出了类似的法案。
USDT 是当之无愧的行业领导者，在每五笔加密货币交易中，就有四笔使用了它的稳定币。Devasini 持有一半股份的 USDT 控股公司表示，该公司去年盈利 130 亿美元，是贝莱德的两倍，利润主要来自其持有的大量超安全美国国债，这些国债是 USDT 与美元 1:1 挂钩的价值支撑。
Allaire 经常在国会作证，呼吁进行更严格的监管，这将以牺牲 USDT 为代价，但会使 Circle 公司受益。去年，Allaire 的一位高级副手以 USDT 被用于恐怖主义融资为由，敦促立法者将目标对准 USDT。《华尔街日报》去年 10 月报道称，美国司法部和财政部正在调查 USDT 是否可能违反了金融犯罪法律。
Allaire 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希望让 USDC 成为首选的数字美元。」
相比之下，Devasini 避开聚光灯，几乎从不在公开场合发言。这位 60 岁老人一直是 USDT 名义上的首席财务官，周一，该公司表示他将转任董事长。实际上，他一直掌控着公司的运营——尽管他发的名片上写着「无头衔、无工作、什么都不是」。据其同事透露，在幕后，他寄希望于像美国商务部长 Howard Lutnick 这样的盟友来扼杀由 Circle 公司支持的敌对立法，Lutnick 的公司 Cantor Fitzgerald 持有大量的 USDT 国债储备。Lutnick 在今年 2 月获得特朗普政府内阁职位后，辞去了在 Cantor Fitzgerald 公司的职务。
两家公司都拒绝直接对对方发表评论。Allaire 表示，Circle 公司关注的不是「不受监管的货币世界」，而是整个价值 100 万亿美元的合法数字货币市场。今年 2 月，当一位加密货币领域的 YouTube 博主向 Devasini 的副手 Paolo Ardoino 询问有关 Circle 公司的情况时，他咧嘴一笑回答道：「是你提到了这个名字，我可没提。」
USDT 一再否认帮助犯罪分子，并表示它与执法机构合作。
让美元尖叫
Devasini 是意大利人，他的职业生涯辗转多变。他最初在米兰当整形外科医生，后来在香港做电子产品进口生意。1995 年，意大利检察官指控他参与经营一个软件盗版团伙，犯有欺诈罪。Devasini 与当局达成了认罪协议，并向微软支付了和解金。
后来，他接触了新兴的加密货币行业，并在大约十年前发现了一个机会。加密货币公司无法将其数字货币与现实世界的银行系统连接起来。
USDT 于 2014 年推出，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旨在解决这个问题。交易员可以将他们的现实世界货币兑换成与美元挂钩的 USDT，并通过区块链几乎即时地将这种稳定币兑换成其他代币。
在 Devasini 看来，USDT 旨在颠覆传统金融。他的妻子是一名艺术家，她展出的画作中，美元钞票上的乔治・华盛顿在尖叫，她认为美元「不再有价值」。
Allaire 的使命则不同。这位现年 53 岁的美国人是一位资深的硅谷企业家，曾在软件公司 Macromedia 担任首席技术官，该公司开创了 Flash 动画技术。Allaire 在 USDT 推出的前一年于波士顿创立了 Circle 公司，他希望为互联网时代创建一个新的金融系统，以更改进效率低下、错综复杂的银行网络，这些网络常常导致国际支付出现问题。
风险投资公司 General Catalyst 的首席执行官 Hemant Taneja 表示，虽然大多数加密货币社区成员都喜欢不受监管的市场，Allaire 通过与监管机构合作来发展 Circle 公司的策略具有讽刺意味，是「反向赌注」。
Taneja 和其他美国知名投资者，包括风险投资家 Jim Breyer，因早期投资脸书而闻名，他们纷纷出资支持 Allaire 的愿景。高盛、贝莱德和富达，以及加密货币交易所 Coinbase 后来也都进行了投资。Allaire 仍是 Circle 公司最大的个人股东。
当 Allaire 上门寻求货币传输许可证时，监管机构持怀疑态度。在这个年轻且未经考验、充斥着骗子的行业里，他很快就赢得了「房间里最靠谱的成年人」的美誉。2013 年底，Allaire 首次在国会作证，呼吁美国带头为加密货币设置监管措施，以防止犯罪行为。
Breyer 说：「在与华盛顿的高级政客打交道方面，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厉害的。」
2020 年，当加密货币交易走向主流时，Circle 公司和 USDT 之间开始了相互指责。
当年 1 月，Allaire 在推特上写道：「USDT 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的不合规和不透明。」他指出，USDT 已经成为那些想要绕过金融系统的人的选择。
Circle 公司在致美国及其他地方当局的信中，对不受监管的稳定币可能对消费者造成的危害发出了警告。同年 7 月，Circle 公司向负责监测全球金融的国际机构金融稳定委员会（指出了两年前发生的一起事件，当时由于当局在洗钱调查中扣押了大量 USDT，导致其暂时失去了与美元的挂钩。Circle 公司表示，这表明此类稳定币可能会出现问题，使消费者的加密货币资产化为乌有。
Circle 公司宣传其透明度，并于 2021 年发布了经审计的财务报表。后来，它聘请了德勤会计师事务所对涵盖美元币储备的综合月度报表进行审核，其储备主要由美国国债组成，还包括一些短期国债贷款和现金。
相比之下，USDT 发布的财务报表在细节上要简略得多，而且是在纽约州监管机构的强制要求下才发布的。USDT 还将比特币、商业贷款、黄金和其他未明确说明的投资纳入其国债储备的补充。
《华尔街日报》查看的信息显示，Devasini 向伙伴抱怨与 Circle 公司的不公平比较。他将 USDC 称为「垃圾币」，并表示由于声誉问题，审计师不愿与 USDT 合作，还声称有人在网上散布关于他公司的谣言。
「向优质资产转移」
在经历了多年的平淡回报后，2022 年，USDT 和 Circle 公司意外获得了巨额资金流入。当美联储加息时，USDT 持有的美国国债收益从每年数千万美元激增至每季度数亿美元。
Devasini 几乎没有把这笔意外之财花在自己身上。他经常穿着破旧的运动服、戴着印有「傻瓜」字样的帽子去参加会议，肩上的背带上挂着一串钥匙和存储设备。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向同行吹嘘 USDT 每天的进账有多少。
他也觉得自己新获得的财富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年 12 月，在巴哈马的一次会议上，Devasini 告诉一位商业伙伴，他认为 USDT 对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银行秩序构成了威胁，白宫随时可能试图关闭 USDT。
与此同时，Allaire 正在加深与传统金融世界的联系。到 2022 年底，Circle 公司将大部分储备存放在全球最大的托管银行纽约梅隆银行，还有一些现金存放在其他受监管的金融机构。贝莱德管理着其美国国债投资组合。
据了解 USDT 的人士透露，该公司主要由 Devasini 和一小群同样来自行业外的人管理，其中包括好斗的意大利计算机程序员 Ardoino。而 Circle 公司拥有数百名员工，还有一个由前企业高管组成的董事会。
随着 USDC 逐渐赶上竞争对手，Allaire 在推特上发文称「向优质资产转移」，暗示交易员们正在抛弃 USDT 转而选择 USDC。
但 2023 年 3 月硅谷银行倒闭时，Circle 公司陷入了困境，超过 30 亿美元的现金储备被困其中。惊慌失措的交易员纷纷抛售 USDC，使其价格跌至 87 美分。
USDT 趁机在 Circle 的伤口上撒盐，宣扬自己没有受到硅谷银行倒闭的影响。当交易员们重新涌入 USDT 时，Ardoino 在推特上回击道：「向安全资产转移。」
在监管机构救助硅谷银行后，USDC 恢复了与美元的挂钩。在当年剩余的时间里，约有 200 亿美元从 USDC 中流出。
Ardoino 警告称，人们应该「真正警惕」像 Circle 公司这样将储备存放在无保险现金存款中的稳定币公司，他说这使得 USDC 在银行倒闭时容易受到影响，尽管几年前 USDT 也曾发生过资金被扣押的事件。Allaire 则表示，Circle 公司需要在纽约梅隆银行和其他全球主要银行之外保留一小部分现金储备，以便为客户提供赎回服务。
同年 6 月，Allaire 向国会请愿，要求通过一项稳定币法案，该法案将规定严格的储备要求，并允许发行方在美联储持有现金。他发起了对 USDT 的猛烈抨击，呼吁采取措施禁止在境外发行且「不遵守美国规则」的数字美元流通。他说：「最糟糕的是，它们正在破坏美国的国家利益和安全。」
他和他的副手们奔赴全球各地——日本、新加坡、欧盟、巴西——建议其他国家的政府制定稳定币相关法律，并与外国银行合作伙伴签约，让当地的 Circle 公司客户能够直接与受监管的机构进行交易。
Circle 公司取得进展
去年，在卢加诺的家中，Devasini 对日益严格的法律限制感到不安，这既源于不断增加的监管措施，也源于对 USDT 被用于犯罪活动的指控。
据卢加诺市长 Michele Foletti 说，这座瑞士小城是他躲避外界的「避风港」。Devasini 经常在一家体育酒吧楼上的一间普通办公室里工作，还会和 Foletti 在一家供应比特币主题意大利面包的餐厅用餐。Devasini 的妻子在湖边的一个公园里揭幕了一座比特币匿名创始人中本聪的雕塑。
Devasini 告诉伙同伴们他不会去美国。在一个聊天群里，他询问了已倒闭的文件分享网站 Megaupload 创始人 Kim Dotcom 的命运，美国司法部正试图以盗版罪名引渡他。
2024 年 4 月，美国财政部特别指出，USDT 被用于资助俄罗斯的战争机器。6 月，「与腐败挂钩的 USDT」的标语出现在华盛顿特区和纽约时代广场的广告牌上。这是一个倡导组织发起的活动的一部分，旨在引起人们对 USDT 被恐怖分子和贩毒集团使用的关注。该组织称 USDT 公司是「下一个 FTX」。
Devasini 认为这背后是 Circle 在推波助澜。他告诉一位商业伙伴：「每一次诋毁 USDT 的企图背后都有他们。」
Ardoino 后来公开指责 USDT 的竞争对手资助了这个倡导组织的活动。这个名为「消费者研究」的组织过去曾发起过反对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投资的活动，该组织表示从不透露捐赠者的身份。
Circle 公司对此拒绝置评。
然而，据了解相关讨论的人士透露，2024 年全年，Circle 公司的高管们经常与美国财政部高级官员和其他当局会面，指出 USDT 存在的国家安全风险。今年 2 月，在一次国会听证会上，当被问及 USDT 时，Circle 公司的高级政策总监表示，她希望美国当局研究 USDT 是如何促成「恶意活动」的。
这些人士表示，美国财政部对 USDT 在美国的敌人中广泛使用感到非常担忧，甚至考虑是否要对 USDT 本身实施制裁。这将使 USDT 被排除在美国银行系统之外，很可能会使其业务走向灭亡。财政部还向国会申请新的权力，以打击以美元为支撑的境外稳定币，目标直指 USDT，不过这些权力并未获得批准。
美国纽约州民主党参议员 Kirsten Gillibrand 和怀俄明州共和党参议员 Cynthia Lummis 在 4 月提出了一项法案，将禁止不受监管的稳定币。Lummis 当时表示：「如果要选，我会选 USDC，而不是 USDT。」
根据新的法规，Circle 公司还获得了在欧盟地区运营的许可证，该法规要求稳定币发行方在当地银行至少持有 30% 的现金储备。USDT 反对这一条件，认为这会增加风险，硅谷银行的倒闭就是例子。作为回应，Coinbase 和其他交易所在欧盟地区下架了 USDT。
Circle 公司的另一个胜利是在去年 12 月，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平台币安与它合作，以促进 USDC 的应用。多年来，这个曾经自由不羁的交易所一直是 USDT 交易的中心。但在 2023 年底，币安承认违反了美国金融犯罪法律后，它也站在了 Allaire 这一边。
新政府
Devasini 手里有一张王牌：商务部长 Lutnick，他的公司 Cantor Fitzgerald 持有 USDT 的国债储备。
Lutnick 曾亲自谈判达成一项协议，让 Cantor 在 2024 年 4 月通过可转换债券投资 Tether 的控股公司。在次月与 Lutnick 克在卢加诺会面后，Devasini 告诉同事，特朗普的盟友将寻求否决任何可能损害 Tether 的法案。Devasini 补充说，Lutnick 也不喜欢 Circle。
美国商务部没有回应置评请求。Cantor 发言人拒绝置评。
接近 Lutnick 的人士说，Lutnick 帮助 Devasini 与特朗普阵营建立联系。特朗普获胜一个月后，Tether 斥资 7.75 亿美元收购了保守派流媒体平台 Rumble 的股份，Cantor 负责这笔交易。Rumble 首席执行官 Chris Pavlovski 是小唐纳德·特朗普的密友，他在推特上表示，Tether 正在传播「美国自由」。
在 Lutnick 的任命听证会上，参议员们向他施压，要求他说明 Tether 可能带来的利益冲突。他声称，犯罪分子之所以更多地使用 Tether 而不是 USDC，只是因为 Tether 的市场更大。「这就像因为犯罪分子使用苹果手机而指责苹果一样，」他说。
当华盛顿州民主党参议员 Maria Cantwell 询问 Lutnick 是否会破坏任何监管 Tether 的法案时，Lutnick 回答说，他曾多次表达自己的信念，即国会应该注意不要破坏「区块链上的美元霸权」，这表明国会不应该制定对 Tether 这样的公司来说过于繁重的立法，以免它们失去市场份额。
他没有承诺不干涉联邦对 Tether 的任何调查，只是写道，他将按照政府道德法履行职责。关于他之前与 Devasini 的讨论，Lutnick 写道：「我从未向任何人暗示过我会对 Tether 做任何不当的事情。」
特朗普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旨在推动「全球范围内合法的美元稳定币」。该命令成立了一个总统加密货币工作组，其中包括 Lutnick，以审查应废除或修改的法规。
Lutnick 从 Cantor 公司离职后，他的儿子 Brandon Lutnick 被任命为该公司的董事长，Brandon Lutnick 曾在卢加诺的 Tether 公司实习。
与此同时，Circle 向支持加密货币友好候选人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了 100 万美元，并向特朗普的就职委员会捐赠了 100 万美元。
2 月份，Lummis 和 Gillibrand 与两名共和党参议员共同提出了一项新的稳定币法案，Allaire 公开表示欢迎，众议院也提出了类似的提案。Gillibrand 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项立法将允许正规的加密货币公司在公平的市场上竞争，「而不会受到没有安全标准和透明度的骗子的不利或破坏。」
她表示：「我认为 Tether 目前还不符合要求。」
自 12 月中旬 USDT 从一些交易所下架以来，其增长开始放缓。
Circle 股价一路飙升，2 月初 USDC 的总价值终于超过了硅谷银行事件前的水平。该公司即将迁入位于纽约世界贸易中心的新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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